消失的木帮(下)
原木运到山下江边,接下来就要“穿排”了。“穿排”属于水场子活类别,往往是在江里或老排窝子里进行,有“硬吊子”和“软吊子”两种穿法。
“硬吊子”这种穿排法很古老,既笨重又复杂。要先把木头锛成四个平面的方材,然后在平面上再锯成凸凸凹凹的形状,用“掏眼斧”在凹凸处掏成10厘米左右的方孔,俗称“打洞”。最后在水中用“穿连杆子”将木材穿编起来。从前,每节最少16到18件,5~6节为一张排,总长约24~30米,每张排能拖~立方米的木材,可见其宏观的运量。然而这种排法,既费工又费时,还得有技术,干起来很吃累,在水中运行的速度很缓慢,受江水的限制。一旦天旱水少,排就不能流动,只好停靠岸边等待水涨。而雨大水多,又容易摧毁,危险性非常大。
“软吊子”民间俗称“放洋排”。这种木排的穿法要求先在木头的两头15厘米处,用“掏眼斧”先凿出一个10厘米左右的方孔子,用绕子(日本人称其为捻木,就是2~3米,粗2~3厘米的柞、桦树等幼条衫鲜时拧制成圆圈,箩筐大小)穿在方孔里。这种穿孔绕子也太费工费时,后来,木把们干脆发明了“干连法”。就是把原木按大小头在江边排列,然后在街头处用绕子穿连。绕子和木头之间用“八锔子”固定。
自从上个世纪初起,长白山里的木帮都使用“软吊子”,硬吊子的古老方法渐渐就被淘汰了。
穿排的季节俗称做“江边活”,这时木场子掌柜会派“打扮人的”(专门负责组织干活的把头)带上大洋到附近村里去请木匠来帮忙,有许多土木匠早就自告奋勇,请打扮人的喝酒,或三五组成一个伙子,和打扮人的讲价。
穿一张排,中华民国老钱一元钱,那时,木头像木柜那么粗,人站在前头用锛子锛眼。不会使锛子的人,稍不留神,小腿刷一声就被砍断。
排穿好了,就是“流放”。古老的鸭绿江全长公里,古老的松花江全长公里,南源到船厂有公里。在这近千里的江水旅程上,千百年来,无数长白山的优质木材由此运出大山,走向外界。
据《长白林业志》记载:“光绪三年,清*府在鸭绿江口大东沟口设立募税局,征收木排捐。木排在开排前必须领取排票(也就是今天的营业执照)。而且排前要树立一面旗帜,书名此排是属于某某大柜或公司、料栈。”排旗花花绿绿,各色各样。老排白天行走,夜晚择地停靠。从长白县至丹东,从前要走两个月到三个月,有时水少要隔年才能返回。
木排在江中行走的时间很长,人要在上面生活,所以排上都要搭“花棚”,以供放排人食宿和储存食物。花棚子是用木杆将一头削成尖,平插入木排,木头中间架起架子,上面用树皮搭成,有的铺好苇草或者雨布,
棚子里铺上松毛子,放上桌子,桌上供着水神爷,整日插着香。在外放排,无论是人是*,是鸟是兽,是鱼是蛇,木帮之人和排夫都不会伤害它们。
随着放排的繁荣和发展,鸭绿江和松花江都产生了许多水里程形成的固定的排窝子,以供木帮暂时休整。此时,大江之上,旗帜招展,炊烟袅袅,而岸上摊床林立,妓女游荡,小贩叫卖声不绝,热闹非凡。老排子到了排窝子后,要补充吃喝用度,也可以上岸休息两天,到山民人家里投宿,山民人民由此赚些外快。后来,随着排窝子的木排越来越多,在附近就出现了许多专门服务于木帮的旅店、客栈,于是也产生了许多山民家的闺女或媳妇和木帮的情爱故事。
木排在江上走,最后的目的地,南流水(鸭绿江)是丹东,北流水(松花江)是船厂。然后停在那等着木材商来买。木材商往往是吃木头饭的一些有钱有势的人,他们往往受雇于一些*阀、地方官或买卖人家。排如果到了地方,大都会停靠在江湾海口处,让木材商们上排去验收看货。这些人相中后,一番讨价还价,最后一手钱一手货,打发木帮们把木排放到地方,他们的这一季活就算完成了。
木帮把排放到地方后,往往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。木把们经过几个月的劳苦,身心俱疲,兜里有了钱,自然就会去享乐一番。他们刚刚交完活,领完钱,就会有一大帮“拉人的”(类似今天的导游)向他们推荐各种好玩的去处。素有素玩的玩法,荤有荤的玩法。木把们用生命和血汗换来的钱,自然会引来其他人的嫉妒和眼红,于是各式各样老实的木把吃亏上当的事情也就不计其数了。
木把们在享受的日子里,木场子掌柜的一般不露面,也不出来管束他们。其实柜上的人一直都在暗中观察这些木把们的一举一动。他们往往会和店栈主串通一气,专等木把门把兜里的钱花光了,或者还不起店钱了,欠了很多饥荒时,他们才出面假装说和,给木把们出店钱。其实,这就是他们设下的圈套,表面上他们是向着木把的,实际上也是趁机又和木把们签订了下一年的合同,把木把的命又买下了一年。
木把门兜里的钱被掏光以后,就不得不返回山里,各回各家。返回山里的人,民间称他们为“江驴子”。从这里回山里,一步一登高的逆水,有的柜上还要要求木把们把“槽子”拖回去。这种槽子是一种拖船,里面放着放排用的工具。木把们在岸上走,当纤夫。
往回走的季节大多已经是深秋了,一早一晚寒风刺骨,不少年老体弱的木把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在江里山边,从此再也爬不起来了。
即便不用拖“槽子”的返山木把,也要自己背自己的小夹板,扛自己的工具。从丹东返回山上,差不多0里路,这一走就要走上一个多月。那个时候,没有大道可走,都要走山野老林子、草棵子,贴着石砬子的羊肠小道,他们一人背着个小夹子,光着腚,反正也没人,也没衣服。
早上起大早走,中午天又热,走着走着,一迷糊,掉下山崖的事,时有发生。
等到回了家,一个个都成了“穷*”,造得不像人样,兜里又溜光。稍微好一点的,还能给孩子捎回一个小帽子,给媳妇扯一条花布头或者带回几斤棉花,大部分的都是两手空空。也有的眼瞅到了家门,自己觉得没脸见家人,一头撞死在歪脖子树上。
回到家之后的木把们,略作休息,头场雪一下,山场子的活又开始了,于是又得上山去给柜上卖命了,重新开始伐木头、运木头、穿放排,然后再返回来……他们的命运系在长白山的木头上,系在鸭绿江和松花江的水上,系在那茫茫大山的石头上,系在老林中的荒草和野花上……
人类文化地域文化的消失有时是不可避免的。历史已经成为过去,我们更应该认真地去对待这些源头性的文化,因为这些文化太重要了。如果没有人去抢救、挖掘,它们就会像“风”一样一刮而去,人类再去寻找,它已经过去,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(全集完)